坞梨阁:狐妖青青
1
扬州城正值盛夏,街上滚烫的热浪袭来,富贵人家更愿意呆在府上乘凉。穿着丝质衣衫,斜斜地躺在藤椅上,吃一些井水里冰过的葡萄,听着窗外蝉鸣。
未时,从窗外吹来一丝凉风,崔凌从凉意中醒来,揉揉太阳穴,起了身。
屋外的小芸听见动静,轻轻叩门,“老爷,可是醒了?”
“嗯。”崔凌穿戴好衣帽,敞开门,“夫人呢?”崔凌不过是而立之年,眉眼间依旧存有风流倜傥,双目如潭水般深不见底。
小芸下意识地不敢与他对视,低垂着眉眼,“老爷今日醒的早,夫人去给您熬绿豆汤了,特意让奴婢在此候着。”
每年夏日,午后若是得空,崔青青都会亲自给崔凌熬绿豆汤,再用木盆放到井水里镇上,晚间拿出来喝一碗,清凉消暑。
崔凌点头,“你去瞧瞧能不能帮上忙,告诉夫人,为夫在凉亭等她。”
“是。”小芸行了个礼,往东厨去了。
府中有一个小湖,夏季湖里飘着淡粉色的荷花,凉亭建在湖心,湖风吹来好不惬意。
崔凌坐在亭间,摆好了棋盘,思考着该如何不动声色输给自己的夫人。
崔青青好下棋,棋艺却是有些差劲,每每两人对棋时,总要假装输几局,还不能被自家夫人发现,崔凌愁得都快白了头发。
正当崔凌醉心棋盘之时,小芸慌慌张张地跑了来,脚步有些凌乱,“老爷,夫人不见了!”
“慌慌张张地作甚,去花园找找。”崔凌不甚在意,这崔府虽说是大,可找个人还是轻而易举。
小芸勉强收敛住慌张的神色,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,恭恭敬敬地递给崔凌。
信封上三个大字:夫君收。
崔凌一把夺过去,细细地看着。二人夫妻多年,对彼此的字迹很是熟悉,崔凌摩挲了许久,最后确定了,的确是出自崔青青之手。
他紧紧地捏住,厉声问道,“这是在哪儿发现的?”
“奴婢在东厨发现的,绿豆汤还镇在井水里呢!”
崔凌将信封打开,扑面而来一股栀子花的味儿,是崔青青常用的香粉。
“夫君,见字如晤。青青昨夜梦魇,有一老妇人,言:你二人夫妻缘分已尽,是时候该抽身离去。青青今日不告而别,夫君莫要寻我,小芸跟随我多年,望夫君善待她。日后,你我再不要相见。”
小芸是崔青青的丫头,在身前伺候了五年,此时已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,信上特意提了小芸,崔凌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。
想到这里,崔凌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,“青青你糊涂啊!糊涂啊!”
崔青青向来善解人意,与崔凌琴瑟和鸣,二人从未大动干戈,可这次崔青青留下书信一封就离开,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崔凌暗自叹气,“青青,为夫这次恕难从命。”
“小芸,你去寻丹青师,多画些夫人的画像;再将家丁都召集起来,分散出去寻夫人。”
“奴婢遵命。”
崔凌孤身一人,去了崔青青平日里交好的夫人府上。那些夫人听闻崔凌登门,还有些诧异,从来没有男人主动要拜访女人家的事儿。
不出意料,没有一人知晓崔青青的踪迹。
就这样,崔凌寻了三日,依然没有得到一丁点儿可靠的消息,仿佛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。
派出去的家丁,也是一无所获。而扬州城里,许多老百姓都听说了崔家夫人失踪的消息。
2
崔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,茶饭不思。小芸在跟前苦苦劝着,“老爷,您就吃点儿吧,您不吃,哪来力气寻夫人啊!”
这样说着,崔凌勉强喝了半碗粥,算是续着命。
小芸看老爷念着夫人,竟成了这副模样,一股子气也不知该往哪里撒。
一位夫人打探到崔凌近日情况,派了丫头送来补身子的人参,还捎来一句话:“崔夫人常常去坞梨阁买首饰,与那锈红掌柜的十分投缘,不知是否已经拜访过。”
“坞梨阁?是了是了,夫人最是喜爱坞梨阁的首饰。”小芸拍着脑袋。
崔凌倒是有些不解,“这锈红是谁?怎么从未听青青提起过。”
“兴许夫人觉得老爷您事务繁忙......”
“无妨,你去安排车夫,我这就去看看。”崔凌一刻也不想耽误,只想快点得到崔青青的消息。
此时正是午时。
车夫快马加鞭,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坞梨阁的大门外。
小芸搀扶着崔凌,下了马车。
屋里的小拾远远瞧见,热络地前去迎接,“小芸,这位是?你们夫人怎么没来?”小芸常常跟着崔青青来坞梨阁,小拾自然是熟悉的。
小芸还没来得及开口,崔凌顾不上仪态,急急忙忙搭上小拾的肩膀,“我是青青的夫君,求见你们掌柜的。”
小拾见崔凌脸色不好,又是这样急切,“烦请跟我进屋。”
夏季大暑,虹言怕热,总是睡不踏实,锈红专门给她采买了冰块,储存在冰室里。这会儿,锈红正在后院铲冰,准备给虹言放到屋子里午睡。
小拾让崔凌二人在大堂候着,自己跑去后院寻锈红,“掌柜的,那狐妖的夫君来了,像是有什么急事儿。”
“狐妖?是青青么?”锈红放下手中的冰桶,拍了拍衣袖,“我去瞧瞧,你将这桶冰送到虹言屋里去。”
掀开帘子,锈红先是瞧见了小芸,再看小芸身旁的男子,虽说衣冠整洁,却掩不住脸上的憔悴。
“呀!这位就是崔老爷?崔老爷午好!”锈红笑意盈盈地。
崔凌看了看周围零散的客人,压着嗓子说了一句,“听说掌柜的与我夫人交好,前些日子夫人不告而别,不知掌柜的可知晓她的行踪?”
锈红的笑僵在了嘴角,“这...您随我来。”
锈红将二人带到二楼,反身关上了门。
“崔老爷,青青不告而别是何意?”
崔凌见到锈红也是一无所知的样子,心下凉了半截,不过也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。
锈红低着头沉默,不知在想些什么,崔凌轻咳了两声,“若是掌柜的不知,崔凌叨扰了。”
“我确是不知,不过青青与我像是妹妹,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。”锈红也难掩悲伤的神色。
崔凌客气地道别之后,出了大门,吩咐小芸派人来盯着坞梨阁,若是有异常,随时通知自己。
“老爷,您这是为何?”
“这锈红与夫人的关系不浅,我看应是不寻常,也许跟着她能找到夫人的下落。”崔凌觉得锈红不是一般人。
而坞梨阁内,锈红召集了众人,宣布要去虎丘狐族。
小拾问道,“锈红姐姐是去找狐妖么?”
“狐妖?”坞梨和虹言与崔青青并不熟识。
“崔青青是只狐妖,与崔凌成了亲,现下听说不告而别,我去虎丘看看。”锈红耐心地解释道。
坞梨是疑惑的,虽说扬州城精怪不少,可是鲜有听说妖怪与人成亲。抛开其余的不说,单单是凡人寿命短这一点,不能与之长相厮守,妖怪都是不乐意的!
“这小小狐妖动了情,来到这凡间嫁与凡人。虎丘来寻时,崔青青躲到我这里,还是我帮忙说服的。”
3
十五年前。
崔凌年仅十五,不过寻常的一天,跟随着父母亲给隔壁城池的一位商贾送货物,是自家售卖的丝绸布料。
出城不久,到一处荒山野岭,遇上了一群劫匪,崔凌父亲是个聪明的,将货物拱手送人,为保一家三口平安,银财乃是身外之物。劫匪很是满意。
没想到,欲离开之时,其中一个劫匪竟然看上了崔凌的娘亲,要让她跟随一起上山。
崔凌的父母亲伉俪情深,自然是不能应允。一来二去,劫匪生了怒,提着刀对着的父亲砍了过去,伤到了肩膀。
夫妻二人知晓,恐怕是不能活着回家了,他们让崔凌赶紧跑,崔凌却不肯。
劫匪手里都是拿着刀的,又人多势众,崔凌父亲赤手空拳保护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,不一会儿就死在了刀下,死不瞑目。崔凌的娘亲见状,咬了咬牙,一头撞死在了旁边的大树上。
崔凌连眼泪都流不出来,愣愣地看着父母亲的尸体,然后吓晕了过去。
“臭娘们儿,还挺刚烈。”
“这小子怎么办?”
“还能怎么办?一并解决了吧!”
劫匪提着刀离崔凌不过半步时,一位少女似是凭空出现。
“哟!兄弟们今天艳福不浅啊!”说话的劫匪肥头大耳,看着少女垂涎三尺。
少女不是凡人,而是一只狐妖,区区几个劫匪当然不会放在眼里,瞬息间,几个劫匪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跑了。
小狐妖还是不敢杀人,因为爹爹对她说过,不能伤害凡人,会遭报应的。她上前探了探几人的鼻息,发现只有崔凌一人尚有一口气在。
“这可如何是好,又不能带他回狐族,又不能见死不救。若刚刚那些坏人再回来伤害他怎么办?”纠结了一会儿,小狐妖决定将死去的两人烧毁,再把这个孩子带去山洞里,等他醒来一切就好办了。
崔凌昏睡了十二个时辰,期间一直梦魇,嘴里叫着爹爹、娘亲,小狐妖一直守在跟前。
所以当崔凌醒来时,便看见一个清丽的少女在身旁,他本能地往护住自己,“你,你是谁?”
“我?我叫青青,是我救了你!”
“我爹娘呢?”
“你爹娘死了,我已经把他们烧了。”青青对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很满意,毕竟爹爹还说过:善有善报。
却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眼眶发红,恶狠狠地看着自己,“你凭什么将我爹娘烧了,他们没死!他们没死!”说着便冲出了山洞。
青青看他这样疯魔的样子,“爹爹不是说,凡人死了,都要尘归尘土归土么?难道,是我记错了?”
小狐狸带着愧疚与自责,化作狐狸追了出去。她叫来传信的云雀转告爹爹,自己要去凡间游玩一番,无需担心。
就这样,小狐狸一直跟着崔凌,常常暗中施法助他一臂之力。
崔凌不过是个孤儿,若是没有小狐狸,恐怕早被那些眼红崔家财产的人拆骨入腹了,哪还能保住家业。
直到崔凌十八岁,媒婆开始登门,介绍这家的千金小姐,那家的清白姑娘。崔家家大业大,就只有崔凌一人,没有公婆也没有兄弟姐妹,许多人家想把自己的女儿给塞进来,哪怕是做妾也行。
虽然都被崔凌拒绝了,可这些媒婆也没有丧气,隔三差五的带着适龄女子的画像登门造访,这样的情况竟是维持了好几年。
小狐狸躲在暗处总是闷闷地不高兴,想要逃回虎丘,时常自言自语道,“他都这么大了,再没人能欺负他,回去吧!”正当小狐狸下定决心离开之时,崔凌在寻一女子,名叫青青!
一是为了堵住那些媒人的嘴,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,二是崔凌还在为当年的事愧疚。到底哪一样多一些呢?他自己也不晓得。
小狐狸听说崔凌在寻自己,忍不住现了身。
这一日夜里,崔凌正心不在焉地看书,突然从屋顶传来声音,“你在找我?”
“啊!是你?”
小狐狸从屋顶一跃而下,表面上目光打量着书房,实际却偷偷地在看崔凌,“找我作甚啊?”
崔凌却是被她吓了一跳,哪有人将青瓦移开,从屋顶跳下来的?“姑娘你,你没事吧!”
“我能有什么事?”小狐狸说完觉得有些不妥,暗自懊恼自己怎么沉不住气,从屋顶跳下来了!“那个...我爹爹从小教我习武...所以...”
“所以,你才将我救了下来。青青姑娘的大恩,崔某实在是无以为报!”崔凌双手握拳,就差给小狐狸跪下了,“崔某年幼无知,冒犯过姑娘,若是姑娘不嫌弃,崔某愿奉上家中所有银财。”
“谁要你的银子,我可不稀罕。”世人哪有不爱银子的,可青青偏偏就不是凡人。
“那,姑娘希望崔某做些什么?”
小狐狸有些生气,“你说你有了心上人,叫青青,难不成还有另一个青青?”
“这...自然没有。”
“那你便娶我!”小狐狸昂着头,心里已经想着和凡人做夫妻的样子。
崔凌却是受到了惊吓,这世间的女子大多含羞,哪有主动让男人娶自己的?“姑娘此话不妥,不如将府上地址告知,改日崔某必定前去提亲。”
小狐狸揪着一缕秀发,皱着眉,“我...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,你是去不了的。”
“姑娘放心,崔某雇上马车,不论天涯海角,也定会将聘礼...”崔凌还没将话说完,小狐狸就截了话头,“你若是执意如此,那我现在就走,叫你无论如何也找不见我!”
小狐狸一甩衣袖作势就要走,崔凌急了,拦住去路,“一切听你安排。”
后来小狐狸在崔家一处大宅子里出嫁,冠上了夫姓。
4
锈红刚出坞梨阁的大门,就发现了隐藏在暗处的小尾巴,她折了回去召来小拾,轻飘飘地附耳交代了几句话,小拾狡黠一笑,表示一定会将事情办好。
锈红装作不知情的样子,牵了后院的马就朝虎丘方向而去。
虽说虎丘立足于人间,但凡人却难以窥得其中一二。满眼的山水、林木,不过是人人闻风丧胆的荒野之地,虎丘狐族在这样的好地方修炼,更加事半功倍。
这处地界距离扬州城不过数十里,锈红到这里的时候,太阳还挂在天上。她将马儿拴在林间的树上,捏了个诀。一道流光从指间飞出,像一束倾泻的月光,流光在空中打了个转,长了眼睛似的快速没入深山。
锈红盘腿静静地坐在马儿身边,不过一炷香的时间,远处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,一只白毛狐狸疾驰而来。
转眼间幻化为一位女子,面容秀丽,却梳着妇人的发髻,发髻上堪堪插了一只银簪,是狐妖青青。“锈红姐姐,是他托你来的?”
锈红起身,“他,是来过了,憔悴得不像样。”
青青的眉头挤在一起,双手狠狠地握着。锈红拉过她的手,拨开额间凌乱的发丝,“若是耍小性子,也该回家了。”
“不,我不会回去的,我与他缘分尽了。”
锈红一愣,没想到青青如此决绝,虎丘已经默许了他们的亲事,按理来说,并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这二人。
“崔凌派人在坞梨阁守着,我让小拾将他打发了。你若是还把我当姐姐,就告诉我其中原因。”锈红郑重地说道。
青青咬咬牙,“当初夫君年少,我暗里助他,强行将他的命格扭转,导致我遭了天谴,无法生育。与夫君年龄相仿之人,膝下儿女成群,府上的奴婢将这作为谈资,笑话夫君。”
“无法生育?你为何从未与我提起过。”锈红面色凝重。
青青眼眶发红,“前些日子,我才明白凡人将后代看得这样重要。他也只能在这世间活几十年光景,还是罢了!不能耽误他。”
“崔凌也许不是这么想的,或许在他心中,你比孩子更为重要。”
青青摇着头,不肯再发一言。
“你还爱他。”来虎丘之前,锈红本以为青青已经不爱崔凌,所以选择了离开。妖怪薄情,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儿,早就见怪不怪了。
“你在虎丘伤心难过,他在扬州肝肠寸断,这又是何必?有些话,还是说清楚的好。”
青青撇过头,泪水像是长长的丝线,怎么也掉不完。“锈红姐姐,我意已决,叫他莫要再找我。”
话音落下,她化作狐狸,逃也似的离开了锈红的视线,夜阑人静,锈红看着天上的月牙,叹了口气。
5
崔府。
“老爷,派去的人说见着锈红掌柜的牵了马出门,小拾拦住去路,跟丢了。”小芸摆弄着碗筷,慢条斯理地说着。
崔凌总是食不下咽,小芸吩咐厨房变着花样的做些可口的小菜,只盼着他能多吃几口。
崔凌沉思了一会儿,拿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,“几时去的?”
“我们出坞梨阁不久。”
“回来了么?”
“戌时回的。走的大街,并没有刻意遮掩。”
崔凌不再言语,慢条斯理的喝起了碗里的粥,还吃了不少青菜。小芸在一旁欣喜不已,细细记下这些膳食,盘算着明日再做。
吃完最后一口,崔凌擦了擦嘴,将碗筷一推,“夫人距离扬州不过一百里,你吩咐下去,方圆一百里的山林、河流都要搜到!”
顿了顿,又加上一句,“明日我们再拜访坞梨阁。”
小芸不解,“老爷这......”
“你只管照做,我会将夫人找回来的。”留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,崔凌转头去了书房,自从青青走后,他无事便待在书房打发时间。
虽是夏日,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,听得湖里蛤蟆的叫声,崔凌拿着手卷渐渐放松下来,眼皮缓缓闭上。
今夜好眠。
6
锈红一大早就吩咐小拾:今日要早些开门迎客。
这“客”自然是崔凌。
锈红泡上一壶好茶,崔凌如约而至,简单客套了一下就直入正题,“掌柜的昨日可是见到了青青?”
“我拿青青当作亲姐妹。”打太极一直以来是锈红最最擅长的。
“崔某知晓,青青可还安全?”
“自是安全。”
锈红妩媚一笑,“她让我给你带话,莫要再找她!”
明明是艳阳天,崔凌却觉得如同进入了冰窖,“可,她是我的妻子,我如何能不找她?”
锈红瞧着自己手里的茶水,像是要瞧出朵花儿来,状似不经意间道,“你可曾去过虎丘?那里山清水秀,若是去那里走走......”
话音未落,崔凌噌地一下站了起来,“多谢掌柜的,在下先行一步。”
“等等!”锈红出声叫住了他,“虎丘不是凡人能去的地界,你若是去了,这条命不一定能捡回来!”
崔凌脊背一僵,并未转过身子,“崔某这条命,本就是青青给的。”
“好走!”
小芸在门外候着,见崔凌大步流星出来,忍不住打听道,“老爷,夫人可有消息了?”
“嗯,你与车夫先回府,我骑马去接夫人!”
“哎,老爷......”
7
骏马飞驰,随着马蹄的声响,崔凌的心也跳得飞快。
虎丘静谧一如往常,崔凌才发觉这处地界十分辽阔,自己出门太过急切没有问清楚具体方位。
骄阳挂在空中,后背衣衫已经湿透,他下马看着这山山水水。
这时,空气中隐隐约约带着栀子花的香气,仿佛近在眼前。崔凌醍醐灌顶,青青喜用栀子花的香粉,循着味道找一定不会出错。
藏在树上的坞梨转头望着锈红,“崔青青会跟他回去么?”
“我们且看看。”
崔凌有些奇怪,无论多名贵的香粉,香味至多传出几尺远,可自己已经走了几里路,这香味却一直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。
耳边传来溪流的声音,水声潺潺,栀子花的味道从小溪对面传来。
崔凌将鞋袜脱掉,慢慢淌过了小溪,溪水冰凉刺骨,似是有鱼儿在啃噬骨肉。他细心地发现,这边的花草树木与刚才的不同,树木参天,而且有些阴冷。
还未等他将鞋袜穿好,一群白毛狐狸迅速将他围住,猩红的眼睛,咧着嘴巴,胸腔发出怪异的声音,崔凌盯着领头的那只狐狸,尝试与他对话,“在下无意闯入,若是冒犯,还请见谅。”
那只领头的狐狸深深看了一眼崔凌,率先离去。
在崔凌看不见的地方,化为了人形,是个中年男子的模样,不怒自威。
“去告诉青青,那个凡人来了!”
崔青青正在洞中打坐,狐狸喜凉,夏日躲在山洞里是最舒适的。
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,“青青姐姐,青青姐姐。”
“何事?”
“有个凡人从碧溪闯进来了,爹爹让我告诉你!可真是奇怪,这凡人怎么能过得了碧溪呢?凡人可是要......”少女独自碎碎念着。
“什么?”崔青青惊呼道,眨眼间就化作狐狸冲了出去!
她没有去往碧溪,而是去寻了山主。
“爹爹,你这是何意?”
虎丘山主向来凌厉,“你说,我们狐族怎么能自甘堕落嫁与凡人?”
“女儿已经知错了,女儿自会赎罪!”崔青青噗通一声跪下,身子匍匐在地上。
“不,错的是我。”
“爹爹!!!”
山主摸着崔青青的头,罕见的温柔,“那个只会耍小性子的青青不见了,现在青青长大了。去吧,去见见他。”
8
从那群狐狸离去后,崔凌就在林间打转,迷宫般的树林,怎么也出不去。
“夫君。”
崔凌转身,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,不,比前几日清瘦了些。他想要走近,却又怕是个幻境,迟迟不敢动。
“青青,是你吗。”小心翼翼的语调,生怕一眨眼眼前人就不见了。
“你可知,我不是凡人?”
崔凌苦笑着,“一起生活了多年,蛛丝马迹总能猜出点什么来。”
崔青青也笑道,“是了,夫君向来聪明绝顶的。”
“那你还来找我?就不怕我吃了你!”
崔凌走上前来,双手捧着崔青青的脸,细细摩挲着,“一日为妻,终身是妻。”
崔青青偏过头去,语气变得冰冷,“我是狐妖,我的爹爹是这虎丘山主。而你,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,这个‘妻’字,你不应再讲!”
崔凌的手悬在空中,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样做。“青青,你我拜过天地,又是何出此言?”
“凡人寿命短暂,而我狐族不同,你不过是我年幼时历劫的人选罢了!”
崔凌有些失魂落魄,“是...是么?那,你可曾爱过我?”
“从未爱过。”
本还存有一丝希望,在听到这句话后,生生毁灭了。
崔青青斜斜地看了他一眼,握着拳头准备离去。突然传来一个声音,“崔青青,你又何苦如此?”
藏在树上的坞梨飞身落地,锈红宠溺地摇摇头,也跟着下来。
“锈红姐姐,是你!”崔青青有些吃惊,不过转眼一想也就明白了,只靠崔凌一人,是找不到虎丘的。
坞梨拉住失神的崔凌,“你给我听好了,她不是不爱你,只是因为她遭了天谴,这辈子再也无法生育,所以才选择离开你。”
崔青青没有想到坞梨这样直白,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。
崔凌瞪大了眼睛,望着崔青青,“她说的,可是真话?”
崔青青急忙否认,“不,不是这样的。”
坞梨又抢先了一步,“就是这样的!你年幼时她为了助你,而遭天谴。”
“你们凡人真将子嗣看得这么重要?”
锈红见坞梨将话已经说完,暗暗走近将她拉开,崔青青忍不住垂泪,捂住脸低声抽噎起来。
崔凌手抬起来又默默放下,“青青,就因为这可笑的子嗣,你就离开我?”
“你听清楚,我崔凌可以膝下无子,却不能没有你!”
崔青青哽咽道,“传宗接代尤为重要,你更是崔家单传,父亲、母亲早已离你而去,你独自挑起了崔家的担子,我这样无法生育的妻子,实在不是良配!”
“你说什么胡话?不要说你是因为我才遭了天谴,就算不是,我也把你看得比子嗣重要。何况若不是你救我一命,崔家早就断子绝孙了!”崔凌有些气恼,这些话早就应该讲,而不是拖到现在。
“是谁在你面前嚼了舌根?害得你我夫妻二人分离!”他一把抱住崔青青,轻拍着后背。
崔青青泪流不止,“我听人说女人要是生不出孩子,是会被休妻的,所以我先一步休掉了你。”
“尽说些傻话,你我夫妻同心,哪会有休妻一说。”崔凌突然想到了什么,目光犀利,“这些话是小芸对你说的?”
崔青青神色黯然,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夫人,我崔凌今日对着皇天后土发誓,这一生一世只你一人,若是有轮回转世,我还愿做你的夫君。违背誓言就叫我永生永世不得好死。”崔凌伸出三个手指头,朝着天的方向,郑重起誓。
崔青青慌忙捂住他的嘴,摇着头,“不可,不可。”
“夫人,随我回家!”
正当崔青青犹豫之时,脑海传来山主的声音,“我的儿,不论虎丘或是凡间,都是你的家,去罢!”
崔青青朝着林间深处跪了下来,“多谢爹爹。”崔凌见势也跟着跪下,行了一个大礼。
锈红也向着里面请安问好,“彤山锈红见过虎丘山主。”山主也传来只字片语,“青青在凡间长成个大孩子了,有劳照顾!你身旁之人难道是?”
锈红侧过身,坞梨回道,“在下坞梨,见过虎丘山主。”
“啊!不敢不敢,上神大驾有失远迎。”坞梨不好意思的摸摸头,躲在了锈红身后。
三人你来我往,崔氏夫妇压根儿没瞧出来,二人已经恢复了卿卿我我。
回到扬州后,崔凌特意备了三马车的礼,给坞梨阁送来。
9
坞梨阁。
“锈红,锈红,狐妖从前真的与我一样么?”坞梨绷着脸,故作气恼的样子。
“自是,嫁人后变了不少,沉稳、温和。”锈红语调一转,“我看你啊,你也该嫁人了!改改你的性子!”
小玖与小拾在一旁哄笑,坞梨捞起手边的算盘扔了过去。
虹言也笑得直不起腰来,锈红看着她,“虹言,你也老大不小,凡人你这个年纪,孩子都会走路了,我寻思着给你挑个夫君?”
这真是殃及池鱼了,虹言一拍脑门,“哎呀,我厨房里煨着汤呢,我去瞧瞧!”
坞梨也跟着起哄,“是啊,是啊,虹言该说亲事了。”小玖小拾还没来得笑,坞梨指着他们,却是对着锈红说话,“我看他们年纪也到了!”
“改日我也给他们留意留意这扬州城的女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