坞梨阁:妖主罗夙

1

扬州城天刚微微亮,就有许多老婆婆拎着一个编织篮子,里头装着鲜艳欲滴的花,有单独一朵的,也有串成一串的,吆喝着路过的夫人小姐买一些,“早晨刚采的,新鲜着呢!”

小玖出来买些糕点,看着很有意思,也买了几串拿回去给姐姐们。

果不其然,几人都欢喜得很,虹言也是难见的笑语。

坞梨兴致盎然,将花戴在头上,找了铜镜来细细瞧着。小玖夸赞道,“不过是我锦上添花罢了,姐姐们本就生得好看!”

几人正嬉笑着,门外传来叩门的声音,短暂而又急促。坞梨阁今日还未开张,是谁大清早就来了!

小拾小跑着前去将门打开,居然是崔凌独自一人。

“咦?”

锈红走到跟前看清来人,问道,“是崔老爷?”

崔凌踏进屋子,瞧着屋内没有闲杂人等,这才开口道,“虎丘传来消息,魔族连夜偷袭妖界各地,妖界不敌魔族大军,死伤无数。”

“青青回了虎丘,嘱咐我来给掌柜的报个信。”

众人面面相觑。

“彤山还未传来只字片语,那么只有两个可能,一是彤山上下安好;二是......”虹言冷静地分析着。

一惯冷静自持的锈红却是慌了神,虽还是脸带笑意,宽大的袖口下却握紧了拳头。

“确定了么?真是魔族?”六界从来互不干涉,更不用说派兵一事,太过突然,几人都难以置信。

“确是如此,崔某绝不敢妄言。”

2

魔界。

天空是墨色,黑压压的乌云像是从未挪动过,一直笼罩在魔界上空。随处可见乱石杂陈,猩红的河流里面冒着气泡,‘咕嘟...咕嘟’。

连祁身穿黑袍,坐在高高的骷髅架上,眸光冰凉,“坞濋自诩胸怀六界,若是本座与妖界开战,他定不会坐视不理。”

云浮立在一侧,“主上的意思是,我们下一步攻打妖界?”

“你带着魔人速去速回,本座去会一会妖主。彤山么,不必再去了。”连祁手里拿着一根头钗细细摩挲着,“哼,这里头没有我想要的东西,坞濋果真藏了起来。”

“或许是在坞梨手里?”

“下去吧,此事你不必再上心。”

云浮清点了十万魔人,领头有十个魔军将领,兵分十路,去往妖界各处。

魔族修炼向来残忍,弱肉强食,留下来的都是凶恶之徒,再加上妖界没有一丁点儿防备,魔界大军所到之处,鸡犬不宁。

除了彤山,石榴一脉。

魔界连祁前不久去过彤山,却是未损坏一草一木,现下魔族来妖界作乱,彤山依旧一片安宁。

3

妖罗宫。

妖界之主名为罗夙,本体是一只白蛇,天赋卓越,有幸得到过坞濋的指点,本有化蛇为蛟、飞升成仙的机遇,她却不愿。

她曾对坞濋说,“若我去了那九重天,就没有机会去濋山了。还不如留在这妖界!”

罗夙穿着殷红的裙子露出摇摆的蛇尾,正让小妖给她描眉,嘴里啧啧称奇,“这凡人的玩意儿还挺不错。”

突然一阵风袭来,罗夙猛地推开小妖,硬生生接下连祁一掌。

身边小妖都抵不住掌风,纷纷倒下。“本座还以为,你过得安逸就不再修炼了。”

罗夙心中一动,“魔主说笑了,我们应当是第一次见面,不知魔主到我妖界有何指教?”

连祁收回掌迎风而立,淡淡地,“本座要将六界收入囊中,你,先臣服于我。”

“世人皆知,六界奉坞濋为尊神,你要同他作对?”罗夙眸光一凛,周身散出阴冷的杀意,殿内气温骤降。

连祁似是毫无察觉,继续道,“魔族大军已经入侵妖界,若你现下答应本座,那么你的子民便可免受苦楚。”

罗夙听闻,就要化身出去,却发现连祁连祁将空间封闭,怎么也出不去,修为孰高孰低,已经见了真招。“我罗夙今日就算身死,也不会臣服于你!”

这时连祁轻轻一笑,似是从腹部发出的声音,“妖界之主向来以濋山马首是瞻,竟是比那九重天还要顺从,世人皆道是坞濋对你有恩。”

“而我却知,你心慕于坞濋。”他伸出食指,指向罗夙眉间。

罗夙褪去了外衣化成蛇形,伸出猩红的蛇信子,“你,到底是何人???”

此事鲜有人知,听闻魔界连祁不过三百岁,又怎会晓得这些?难道他是......

连祁避而不答,继续道,“真是可笑,坞濋可从未将你放在眼里!”

“本座今日不是与你商量,而是知会一声。”连祁一阵风来,一阵风走。

还没等罗夙派人出去打探,就有人来报。

妖界各地都被魔族侵入,魔军来势汹汹,妖界损失惨重,刚化形的小妖死了不少。

罗夙捏紧了拳头,心里暗恨,“连祁,这笔账今日就先记下。”

“报......”

“说!”

“主上,魔族大军未曾到过彤山。”报信的小妖迟疑了一瞬,“各地山主议论纷纷,都说,都说彤山是魔族的走狗!要向主上给讨个公道。”

“彤山?”罗夙一掌拍在身下的檀木椅上,“那连祁上月刚去过,难不成......”

她暗自心惊,锈红跟在坞梨身边她是知晓的,彤山怎会对魔族臣服?

4

濋山久不见客,罗夙到时坞濋正在殿外浇花,“濋山精怪何其多,用得着您亲自给这花浇水?”她说着就要去抢坞濋手中的银壶。

坞濋不留痕迹地避开,银壶眨眼间便不见了,“若你是来说这些,不如即刻离去!”

“尊神果真还是老样子,一点儿也没变。”罗夙媚眼如丝,转头发现那人根本没正眼看她。

她轻咳两声,话锋一转,“魔族夜袭我妖界致死伤无数,我同那魔主连祁交了手。”

因得濋山六界和平,虽说私下会有不得体的小事,但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。

魔族攻打妖界之事,不出一日便会在各界传开,连祁将这平衡打破,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。此后六界不会再太平。

“你败了?”坞濋转身面朝罗夙。

“应当是试探我,不过就算如此,在他手里我也走不了十招。”罗夙抬眼看着坞濋,神情凝重,“他很强大。”

“若我二人交手,谁会占上风?”罗夙认真想了想,“理应在伯仲之间。”

坞濋仰头看着天际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“还有一事,魔族进攻我妖界,偏偏将彤山放过了,锈红可是呆在那小丫头身边的。”罗夙说着轻哼一声,好似在看热闹一般。

“无妨,他不是为彤山去的!”他摆摆手,不甚在意的样子。

“我就知道,你才不会安排一个白眼狼跟在小丫头身边。”酸溜溜的语调也没能让坞濋多瞧一眼,她转着眼珠子,“那彤山如何处理?妖界子民可要个公道,你比我还有信服力。”

“你妖界的事我就不插手了。”坞濋挥着衣袖欲送客。

“哎,等等。”罗夙伸出手碰到坞濋袖口,又很快缩了回去。“这连祁被封印了千年,怎会重回世间?这三百年他又做了些什么?”

坞濋倒不意外,只是点点头。

“若不是他来妖界,又怎会晓得他的底细。我也不是个傻的,仔细一想便猜到了,你怎么都不同我说起?”

“说了又如何?你功力太浅,不过任人宰割罢了!”

堂堂妖界之主,只有坞濋才敢说一句功力太浅。

罗夙欲言又止,撩起裙摆单膝跪地,“不论如何,妖界自当站在尊神身后,在所不辞。”她想了想继续道,“三百年前魔族换新魔主时,你就知道连祁重新现世了?”

“那时已与他见过,他不敌我,我亦受伤。”坞濋随口所说在罗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。

坞濋身处六界之外,鲜少有人见过他出手。罗夙却是很清楚,这个被奉为尊神的男人有着多么恐怖的力量,自己刚才所说伯仲之间竟是猜对了。

不由得担心他的伤势,“哪里受伤,可痊愈了?”

坞濋避而不答,“上月连祁到彤山将霓萝碧羽钗取走,不过只是空壳罢了。”说着手心出现一颗碧绿色的珠子,食指大小。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,就像是一般头钗上镶嵌的翡翠。

罗夙什么金银珠宝没有见过,可这颗珠子使她惊呼一声,“这就是迎雾尊神的?”

坞濋制止了她,“好了,你去彤山瞧瞧。我近日会准备闭关,旁人不得打扰。”留下这一句便没了身影。

罗夙站起身连虚影也没能抓住。“尊神!我可以给你护法啊!!!”

5

彤山山主寒逸是锈红的爹爹,此时正是愁容满面。

外头已经集结了不少妖怪,大骂寒逸是魔族走狗,嚷嚷着要将彤山夷为平地。

罗夙翩然而至,皱着眉头睥睨这些小妖。蛇尾从裙底窜出,紧紧缠住一只虎妖的脖子,“啧,这不是魔族中人么,混入我妖界是想讨些苦头吃?”

想起那些惨死的妖界子民,罗夙将那虎妖狠狠朝地底砸去,对待敌人,她向来狠辣。

寒逸得到消息前来迎接,恭恭敬敬地单膝行礼,“向主上请罪。”

“你自是有罪!彤山混入了魔族奸细,失察之责要我如何罚你?”

魔族煽风点火引起众怒,尽管彤山清白,却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,寒逸心里明白这是罗夙在助他。

他起身下令道,“将这些魔人都给揪出来,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颠倒黑白!”

魔人不擅长伪装,在这里的大多是小将,妖力稍微高一些的妖怪就能区分出来。

刚刚还声势浩大的妖群里顿时没了声音,寒逸朝他们敬了半礼,“彤山石榴一族忠心耿耿,魔族狡猾,万万不能中了他们的计。”

罗夙昂着头颅,“简直愚蠢!”

那些魔人被揪出来之后,全都自爆了。

不过是派来的炮灰,魔族可没有放在心上。

6

坞梨阁内众人商量一番后,准备兵分两路。锈红回彤山探探情况,坞梨去濋山。

本来坞梨不愿,不过想着问清自己的身世,“也好,我许久没回去过了。”

濋山不是一座山,而是六界之外的一处超然之地。有山有水,亦有精怪。

濋山的主人名坞濋,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,也没人知道他活了多久,流传他是开天辟地之祖留下来维持这六界平衡的。除了六界之主知晓他的来历,旁人再不能窥得一二。

当初坞梨五百岁前夕,手持着坞濋送她的冰剑威胁道,“师父,我要你娶我!”

坞濋伸出食指与中指,轻飘飘地弹开了冰剑,坞梨受到波及,直直的坐在了地上。“你看看你,又没好好修炼。”

她咬着下嘴唇,眼眶里带着泪水,“师父你不喜欢我?”

“自是喜欢的。”

“人界话本子说了,喜欢一个人就要娶她!”坞梨理直气壮地。

随着一缕风袭来,她被送出了房门,“有这功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不如多和为师学习法术。”

坞梨被宠得任性,时常被说教。可那次她撕破了结界就朝人间去了,连声招呼也没打。

毕竟是呆了几百年的地方,坞梨回来驾轻就熟的样子,步伐也变得轻快许多。

刚到濋山外头,她就发现结界加厚了一层,并且与以前的不同,更加复杂。

正当她试图冲破之时,坞濋的声音响起,“回来了?”转眼就落在坞梨眼前,虽说依旧不苟言笑,可眼神柔和不少。

“是啊师父,你加了结界做什么?”

“为师正准备闭关,你若是再慢一步,就见不到了。”

师徒二人闲散地走着,坞梨使劲儿嗅了嗅坞濋的衣襟,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,“那蛇妖来过了?”

罗夙在濋山来去自由,是坞梨最不喜的。从前妖界只要有一丁点儿小事,她就作为借口来见坞濋。

坞梨常常捉弄她,她也不恼,“我都活了两千年了,还要同你一般计较么?”

偏偏罗夙还对坞梨掏心掏肺地好,她总是带着一脸谄媚地笑容,“小丫头你看我今日这妆容好看吗?人界买来的胭脂水粉,你若喜欢,改日我给你带两盒来。”

不过坞梨知道,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。为此对这位妖界之主讨厌不起来,却也欢喜不起来。

昨夜魔族夜袭妖界,按理来说罗夙定会来濋山,可坞梨还是有些郁郁不乐,“师父你不愿娶我,难不成是为了她?”坞濋迟迟不语。

“罗夙性子你再清楚不过,怎么还要生气,她还念叨着许久没见你。”坞濋笑笑转了话头,“你回来也是为了魔族之事?”

“那是自然,师父你可知魔族连祁是何来头?”

坞濋不知该怎样回答,皱着眉想了一会儿。

坞梨没发觉坞濋的别扭,自顾自道,“在彤山见过连祁了,徒儿打不过他。”说完自己笑了起来,“师父你知道吗?他还说我有娘亲!有七分相似。”

从前坞梨偷跑到人界游玩时,回来也问过坞濋,“我看凡人都有爹娘,徒儿为何没有?我只有师父。”

坞濋只会说,“你是濋山的天地精华凝结而成,生来便是上神之体。若要说爹娘,自是天为父、地为母。”

对于连祁所说,坞梨到底是疑惑的,若不然也不至于试探。想听到不同的答案,又害怕听到不同的答案。

坞濋停下脚步,说出了让坞梨永生难忘的话,“他说的没错,你确是有娘亲的。”

“不,不可能。师父所言向来是一言九鼎,今日怎么自相矛盾了?”坞梨摇着头否认,不停地向后退去。

坞濋将坞梨拉住,脸上再没了笑意,“既然他已经同你说起过,那么我便不再瞒你。濋山尊神迎雾与洲寂便是你的爹娘,算是...算是我的师姐、师兄。”

坞梨挣开他的禁锢,“凡人说血浓于水,若我真有爹娘,他们又怎会忍心从不见我。已经整整五百年了!”

“你是像她,容貌有六七分相似,不过性子却是不像的。”坞濋左顾而言他。

“师父你在说些什么?徒儿不懂,徒儿不懂。”不知不觉中,坞梨脸上挂满了泪痕。明明是不信的,明明是不相干的人,怎么会觉得悲痛?

坞濋伸手想要摸她的头,却被躲开了,讪讪将手收回,“你应该清楚,师父常常游历于六界之中,为的就是找寻他们的踪迹。为师一直欺骗自己,他们还未魂飞魄散。”

“当初他们为了封印连祁,现下世间再无踪迹。”坞濋心中悲戚,却还要强撑淡然。两人相持着走得决绝,只剩下他一人在这天地间。

坞梨立刻捕捉到了话里的重要信息,“封印连祁?”

“是,魔族连祁千年前作乱,六界之中再无对手。你娘当时怀有身孕,法力不如巅峰时,却只有她有封印连祁之力。”虽然只有寥寥数语,却是坞濋最悔恨的事情,每每回想起便深感无力。

“若师父所说都是属实,那为何我只有五百岁?”

“还未足月就被催生,又受到波及。我将你安置在濋山,沉睡了五百年才苏醒。那场大战,知晓你活着的人极少,这样看来,连祁算是一个。”

坞梨只觉得脊背发凉,“连祁都活过来了,那...那他们也能重生!”爹娘二字在嘴里迟迟吐不出口。

坞濋本不愿说出残忍的事实,想到以后濋山的重担便也释然了,“小梨你听好,连祁肉身还在,可他们已经灰飞烟灭了。再无重生可能。”

这话既是说给坞梨听,也是让自己放下执念,毕竟已经过去了千年。时机到了,瞒了五百年的事情,突然说出口却是一身轻松,仿佛卸下了万担重。

坞梨一直碎碎念叨着,“骗我的,骗我的...你们都是骗子!”随即捂着头冲出了濋山。

坞濋在身后抬起手又放下,“师姐,她不像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