坞梨阁:负心人
扬州城的雨下个没完,坞梨日日懒在阁里。锈红也没功夫管她,近日,阁里订首饰的人络绎不绝。
坞梨自从发现了小拾是只萝卜精,觉得很有趣,总是按捺不住要捉弄小拾。今日说要吃萝卜汤,明日说要吃拌萝卜丝儿。
可怜小拾这个小妖,在这坞梨阁当个小伙计,还要被戏弄。这坞梨阁可都是妖精,坞梨也不知道怎么了,总拿自己开涮,自己打又打不过,只能躲起来。
有往大户人家送首饰的事,小拾就赶紧凑上前去:“掌柜的,让我去!”
锈红瞥了一眼小拾:“现在你倒是积极。”小拾悻悻地摸了摸鼻子,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。
这意思就是说,掌柜的你不让我去,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。
锈红只觉得好笑,坞梨和小拾像两个小孩儿似的总是打闹,“行了行了,你去罢!快去快回。”
“好嘞,掌柜的,放心。”小拾眉开眼笑地接过包装精美的首饰盒,正准备往外走,坞梨就从楼上下来了。
身着一身绿色衣衫,不施粉黛却人面桃花。
小拾见状,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。
坞梨气不过,飞身下来,一拍锈红的柜子:“这小拾怎么见了我就跑?”
锈红不理会她,自顾自地拨着算盘,坞梨见此,嘴巴一撅,伸手就要抢锈红的算盘。锈红像是早有所料,转了个身,躲过去了。
坞梨以掌为刀直往锈红脖子过去,锈红头往后一仰,左手拿着算盘,右手捏住坞梨的手腕。坞梨见此就要动用法力。
“行了,行了,还是小孩子气,明日我带你上街逛逛。”锈红松开手,嗔了坞梨一眼。
“哼!”坞梨转身去了后院逗鸟。
雨已经停了许久,小拾还没回来。小玖愤愤地想,这小子又背着我出去鬼混了。
小玖是只土豆精,与小拾一同被锈红捡回来当小伙计的。
锈红刚刚让小玖出门把小拾找回来,小玖不情愿地往门外走,还没跨出去,就被外面进来的人给撞了一下,力道太大,小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“哎呦喂,这么急急忙忙的干嘛呢?”小玖指向来人。
进来的是春阳楼的小伙计安子,春阳楼是扬州城内一家口碑很好的酒楼,又只与坞梨阁两条街之隔,只要有新菜品,锈红就带着坞梨去品尝,所以是熟识之人。
安子惊慌失措地:“小玖,你们掌柜的呢?不好啦,不好啦,出事了!”
小玖还没说话,锈红缓缓而出:“哟,这不是春阳楼的吗?莫不是春阳楼出事了?”坞梨听见喊声,也跟着从后院出来。
安子一拍大腿:“掌柜的可别打趣了,你们小拾出事了!”
小玖连滚带爬地起身,揪住安子的衣服:“说什么呢你!小拾出门送首饰去了,能出什么事?”
锈红在一旁收起了笑容。
“小玖,你可别掐我。我们东家吩咐我去给李府送一只鸭子,送完正准备回去,就与小拾在街上碰上了。”
“小拾说东边大街上有抛绣球招亲,让我同他去凑凑热闹!没成想,那绣球往小拾怀里去了!那女子把人给带走了。”
不对,小拾虽说只是个小妖,可普通人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带走他,此事必有蹊跷。
坞梨整日捉弄小拾,把他当自己的半个弟弟对待,听安子这么一说,瞬间变了脸色,揪住安子的衣领怒目圆睁:“怎么回事?你给我说清楚!”
安子被吓了一跳,衣领又被揪着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锈红见状,掰开坞梨的手,“你勒住他,让他如何说?”
安子拍拍胸口,想着这事也不能耽搁,“今日抛绣球招亲的女子,据说是被爹爹抛弃的孩子,娘亲在她幼时也去世了,不过留下来一大笔钱财。”
“年纪到了,没人管她嫁娶,她就雇了人,弄了个抛绣球招亲。”
小玖听他说的不往重点去,沉不住气,“那绣球怎么就到了小拾手里,又怎么被带走的?”
“我和小拾明明就站在远处,那绣球愣是滚到了小拾怀里,那女子被一群人蜂拥着下来,连拉带推地就把小拾带走了,小拾竟也没有反抗。”
“小拾被蜂拥着走了,我就赶紧跑回来报信。”
锈红略一思考,问安子:“是在何处被带走的?带我们去。”
坞梨本想施法过去,锈红拦住了,让她不得节外生枝。
坐着软轿,不一会儿就到了小拾被带走的地方。
高高的绣楼还在,红彤彤的绸布也在,一切都昭示着这里的喜庆。安子指着绣楼说:“那女子就是从这里抛的绣球。”
坞梨闻到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味道,仔细闻闻,是绣楼上面残留的气味。锈红也闻到了。
锈红掏出一锭银子,给了安子,“你先回春阳楼吧,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。”安子不解,却也恭恭敬敬地接过银子走了。
坞梨与锈红飞身上了绣楼,小玖也跟了上去。
“有仙的气息,”锈红点点头,“还有魔的气息。”
坞梨:“是堕仙。”
小玖虽说是土豆精,而小拾是只萝卜精,可他和小拾情同手足,本以为是被凡人带走的,没想到竟是堕仙。
“阁主,掌柜的,这可如何是好?小拾怎么就被堕仙带走了呢?”
“别急,小拾我们定会带回来。”锈红凌厉的目光扫了一圈绣楼,果然是堕仙,没有其余妖怪,只是不知这堕仙为何会带走小拾?
“锈红,我能循着这味道找那堕仙。”
“好,我们走。”
一行人一路奔到城外,味道渐渐淡了,到城外一处村庄,坞梨摇摇头,“气味没了。”
“我们分头找,一刻钟后在这儿会合。”坞梨想要分开找那堕仙。锈红拦住了她,“不可,小玖修为不足,你也是个死脑筋,那堕仙法力高强,咱们还是一起行动。”
坞梨委屈地撇撇嘴,自己哪里就死脑筋了,锈红姐姐总是把自己当小孩对待。
“坞梨,想什么呢?走。”坞梨抬眼一看,他们已经飞出十丈开外,跺跺脚,连忙飞身跟上。
村庄不大,估摸着有十户人家,其中三家还亮着油灯,其余的住户屋内都是黑漆漆的一片。
坞梨几人藏在村里一棵大树上,恰好视野能眺望到整个村庄。小玖主动请缨,“阁主、掌柜的,小的去探探那亮着灯火的几户人家。”
“我化为本体去,不易被发现。”
锈红看着坞梨,这种事情也该是让她来做主,濋山那位可是下了命令:她也不小了,别总是惯着她。
坞梨丝毫没有察觉到锈红内心的想法,略一思考,便对小玖道:“那你去吧,我和锈红在这里等你,务必小心为上。”
小玖答应了一声,利落地跳到地上,摇身一变就成了颗土豆,圆圆滚滚的,他直奔离得最近的那户人家。
小玖还没到,就听见屋里在大喊:“你这个小兔崽子,又跑去山上找人参,要钱不要命啊!那山上多陡,你要是磕了碰了的,要我老婆子怎么活啊!”
另一个声音不过十岁的样子:“娘,娘,您别打了,我不是想着卖了钱,咱能去市场割点肉吃嘛。”
小玖化为人形,趴到窗户上,看见一个妇人坐在凳子上掩面哭泣,一个小男孩,跪在地上,耷拉着脑袋。
妇人啜泣完,拉着小男孩起身,拍拍他补丁的衣服:“娘明日多帮人洗几件衣服,你好生上学,娘别的不盼,就盼你能出人头地。”
妇人说完把他抱在怀里,二人轻轻呜咽起来。过了一会儿,妇人道:“儿啊,睡吧。”小男孩懂事地跑到油灯前,吹灭了灯。
小玖又化为土豆形态,朝着第二家去。
第二家住户有四口人,父子二人在桌上吃饭,母女二人在一旁坐在板凳上吃饭。
那中年男子说话了:“老婆子,明日你去杀猪的他们家探探口风,到底愿不愿意娶这个赔钱货?老子还等着多收点彩礼,卖个好价钱!”
坐凳子上吃饭的妇人唯唯诺诺地应“是”,女子只是低着头吃饭,不说话。
年轻男子撇了一眼吃饭的女子,“赶紧把姐姐嫁出去,我才有钱娶媳妇呢!”中年男子哈哈大笑,“好小子,娶了媳妇多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儿子,你就后继有人咯!”
小玖捏紧了拳头,咬着牙,最后又松开,转身去找坞梨与锈红。
“阁主、掌柜的,我只探了两户,还有一户人家已经熄灯了,小的就没去。”
坞梨颔首:“有发现那堕仙的踪迹吗?”
小玖大致说了一下两户村民的情况,坞梨掀起裙摆起身:“那堕仙带着小拾走不远,我们速战速决。”
说完便朝离得最近的那一户人家飞身而去,锈红宠溺地笑笑,拎起小玖的后衣领快步跟上。
几人挨家挨户探过,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,坞梨有些不甘心,“锈红姐姐,这堕仙真会躲!”
锈红习惯性地把坞梨护在身后,凝眸注视着这一片村庄。
“小玖?小玖?”锈红听见坞梨喊声,急忙回头,没有小玖的踪影,刚才小玖和锈红算是一前一后将坞梨护住的。
能够在坞梨与锈红身边把人带走,看来这堕仙法力不俗。坞梨也更加认真了起来,她喊道:“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,你给我出来!”
无尽的黑暗中,并没有人回答坞梨,只有凉凉的风吹过来。而小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,好似不曾出现过。
坞梨:“后面是一片树林,想来应是这里了!”
“好,我走前面,你跟紧我。”锈红还是大姐姐的模样,将坞梨护在身后。
坞梨口中念诀,右手掌心冒出火光,这是用法力结成的火光,需要施法人强大的法力才能支撑,也只有坞梨会这么随意用了。
一路走过,树林里没有见到一只动物,锈红试图联系植物也联系不上,整片树林看起来是活的,实际上却是“死的”。
脚下踩的树枝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声音,突然,远远好似传来小玖的声音:“阁主、掌柜的,救救我。”
“锈红姐姐,我听见小玖的声音了。”锈红握着坞梨的手更加紧了紧。
“是,我也听见了。”
又传来小拾的声音:“阁主、掌柜的,救救我。”语气同样的虚弱,两人的声音交错着从远方传来,却辨不出到底是哪个方向。
锈红停住脚步:“坞梨,这堕仙是故意引我们入局的。”话音刚落,一道掌风袭来,竟是小拾。
锈红见是小拾,伸出的手硬生生地收了五成力道,小拾五指为爪,朝锈红胸口而去。锈红因刚收了力道被反噬,无法完全避开,只能勉强地偏离一点位置,还是被小拾抓伤了脖颈。
坞梨怒喝:“小拾,我们是来救你的,你竟然如此?”锈红被坞梨扶着,“不,他不是小拾。”
耳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,“哈哈哈哈哈......你们是要找那两个男人么?他们已经死了,哈哈哈......”
“小拾”摇身一变,变成了个白衣飘飘的女子,乍一看让人觉得仙姿缥缈。可配上她癫狂的神态,却有些格格不入。
这便是那个堕仙了。
“哎呀呀,真是没想到,那么个小妖怪背后竟有大人物撑腰,我虹言今日真是不虚此行!”随机收起了笑声,向锈红暴冲而去。
因为刚刚锈红已经受过伤,拿下她,简直是再轻松不过。
坞梨怎么肯,她一把推开锈红,唤出冰剑,与虹言纠打在一起。堕仙虽说身着白衣,可浑身冒着黑气,一招一式都带着狠辣。
坞梨从前顽皮,白白得了上神之躯,却不肯好好修炼。不过这打架的功夫,在濋山没少干。
眼看着虹言落了下风,她从衣袖里摸出一颗红色药丸,吞了下去,瞬间功力暴涨。坞梨看出来了,那是修炼之禁物,是用稀有的麒麟血制成的药丸。
因得濋山有麒麟,所以坞梨对这个很是清楚。
短时间内会让人功力暴涨,过了时辰就会遭到反噬,以后修炼将会越来越难。虹言真的半魔了?这种禁药也吃!
看着虹言吃了禁药,锈红眼眸微眯,当即坐下疗伤,待会儿好助坞梨一臂之力。
虹言伸出衣袖里的层层白纱,这些白纱像是有眼睛一样,往坞梨而去。坞梨用冰剑斩断,虹言手里却是延绵不绝。
趁着坞梨注意力在白纱上面,虹言速度极快,一个闪身到了坞梨身后。食指与中指已经戳进坞梨的皮肉,带着一些魔气,坞梨后背被戳了一个血窟窿。
锈红听见坞梨的惊呼声,再也顾不得其他,压下喉头腥甜,飞身挡住虹言的手。她抛出一些石榴籽,“砰砰砰”往虹言面门而去。
坞梨看不见伤口,只觉得疼痛难耐,还带着灼伤的感觉。挣扎着拿出从濋山带出来的清心丸,坞梨胡乱吞下去,就与上前,与锈红一左一右夹住虹言。
虹言吃了禁药,禁药是有时效的,所以她需要速战速决,这么一想,手下招式越发阴狠。
锈红虽是妖怪,可她从小修炼,没走过捷径,幻化成人形还是靠的一缕仙气。锈红渐渐地力不从心,虹言轻蔑一笑:“你们若是不救那两个臭男人,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,后悔吗?”
锈红好似捕捉到什么,手中施法却没停,“你与小玖小拾素不相识,为何把他们捉走?”
“哈哈哈哈,哈哈哈哈.....这世上的男人我都恨,尤其是这种脸蛋好看、容易魅惑女人的!”虹言笑得花枝乱颤,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事情。
坞梨难以置信,为什么会有伤害他人还理直气壮的人!
她怒从心起:“你已沦为堕仙,还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,不等天上那位,我也要先收了你。”
从前坞濋教过的六个诀,唤锈红已经用掉了一个,还有五个,坞梨不假思索地念了出来。
濋山。
坞濋摇摇头,自言自语地说:“这丫头!”说完就消失不见。
虹言起了杀心,也不再废话,身上魔气围绕,伸出手掌就要对二人一击。锈红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,坞梨她一定要保下。
锈红正准备燃烧精魄,与虹言同归于尽,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,以排山倒海之势将虹言击落在地。
一男子凌空走来,墨发如瀑披在背后,穿着一袭靛色袍子,鼻梁挺拔,眉头微皱。右手交付在背后,左手放在腰间,一股威压从他身上散出,让人有种臣服的感觉。
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,坞濋径直走向坞梨,“我来了!”他拉过坞梨,背对着自己,宽厚的手掌附在坞梨背上,给她疗伤。
“怎么?出来不过数月,师父都认不得了?”坞濋打趣着坞梨,坞梨还是不语。
锈红忍住伤痛,恭恭敬敬地对着坞濋行了个大礼。坞濋这才拿眼看她,扔给她一个白瓷瓶,“你费心了,这是疗伤之药。”
锈红急忙道谢,这可是濋山尊神给的药,六界之主都要不来的好东西!打开瓷瓶,一股甘甜之气涌来,锈红倒出一颗放进嘴里,就开始运功疗伤。
虹言看着坞濋在疗伤,强撑着一口气就要偷袭。
坞濋看也不看,左手衣袖翻转,虹言就被掀倒,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。坞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,“你还要伤她?”
坞梨的伤势虽重,但是坞濋法力高深,又有特制的药丸,不一会儿就好了七七八八,可是坞梨背后的衣物已经破了,坞濋脱下自己的外袍,搭在坞梨身上。
坞梨推开坞濋,小跑到虹言面前:“小玖和小拾在哪里?就是你捉去的两个小妖怪。”
“他们?死了!哈哈哈哈......哈哈哈哈........”
坞梨捏紧拳头,“不,小玖你刚捉去不久,你没有这个时间。”虹言还想说话,坞濋抢先了,“那两个小妖怪还活着,无碍。”
坞梨喜极而泣,“是真的?”
坞濋:“师父何曾骗过你?”坞梨撇嘴,低头不语。
坞濋飞身往树顶去,不一会儿,一左一右拎了一个萝卜和一个土豆,是小玖和小拾的原型。“回去歇息几天就会醒过来。”
锈红此时伤也好了一半,对着坞濋又行了个大礼,“彤山石榴一脉第236代传人锈红见过濋山尊神。”
坞濋颔首:“嗯,彤山可还好?”
“回尊神的话,彤山受尊神庇护,历年来都好。”坞濋点点头,不再言语。
虹言听见“尊神”二字,“尊神?濋山尊神?你是坞濋?”
锈红用凌厉地目光射向虹言,“闭嘴,尊神的名讳是你可以喊的?”
虹言却一改嚣张的面孔,匍匐着上前来,想要拉住坞濋的衣摆。可坞濋的衣摆怎么可能让她拉住?一道屏障立在虹言面前。
“尊神,尊神,求求你,救救我娘!我娘是九重天上的珍珠仙子,你见过的!求求你,救救她。”
坞濋到九重天上见过的仙子太多了,怎么会对一个寂寂无闻的仙子有印象?
坞梨看着虹言疯疯癫癫的样子,“你娘既是仙子,你又如何落得堕仙这个下场?”
虹言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,“我娘受了雷刑,现正被关在削骨台!”
坞濋有些不耐,“削骨台关的都是触犯了天条之人,何来救她一说?”
“不,不是的,我娘被凡间男子的花言巧语所惑,她已经知道错了,恳请尊神救救她!虹言替您做牛做马,这条命都给你。”
“你捉走了小玖小拾,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干吧!你觉得你的命谁会稀罕?”坞梨从小被坞濋宠着,说话都是直截了当。
“是,我是在人间掳走了许多男子,可我并没有真正害人,我只是给他们下了钟情蛊,此生不得再爱另一个人。因着那萝卜精说什么上神会来救他,我这才对你们起了杀心。”
虹言不停地磕着头,额头已经出了血,“我是怕消息传出去,九重天派人来捉,那我娘就再也救不出来了!”
锈红看着这一幕,叹叹气,别过了身子。
坞梨:“你娘是仙子,你为何成了堕仙?”
“我娘被凡人所惑,生下了孩子,就是我。生产那日,我娘被那个男人抛弃而走火入魔,成了堕仙,我生下来自然也是个怪物。”
“捉拿我们的将领与我娘有些许情分,放了我一马,天帝并不知有我,我才逃过一劫,后来就一直被我娘在凡间的丫头养着。”
坞梨出生便是上神之体,在濋山修炼亦是集天地之精华,尊神坞濋为师父,来人间听听话本子也只是些情情爱爱,家长里短,哪里听说过这种事情,一时心有不忍。
她对虹言说:“你娘既是九重天的仙子,你也应当归九重天处置。”
送往九重天,这人由谁来送?自然是坞梨。那么珍珠仙子的事情可能也会有所转圜。
虹言先是一愣,随即行了一个大礼,“虹言谢过尊神,谢过二位姐姐。”
坞濋无奈地摇摇头,这丫头还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。她一百岁那年,来人间玩耍看见只受伤的野兔,带回来养了一月,那野兔活生生成了只野兔精。
“我与天帝也有要事相商,坞梨带上这堕仙与我同去罢!”锈红毕竟是妖怪,九重天可都是神仙,若是贸然去,妖界怕是要不安宁了。
坞梨虽说还是觉得别扭,可毕竟是自己招揽的事,不情不愿地同意了。
这么说定,锈红带着小玖小拾回坞梨阁,坞濋带着坞梨与虹言上九重天找天帝。坞梨把外袍还给坞濋,自己摘了一些草幻化成衣。
临走之前,坞濋交给锈红两朵无根花,这是濋山特有的无根花,锈红多年不曾有突破了,如今有了这花,修为突破指日可待。
锈红激动不已,还没来得及道谢,坞濋便带着二人消失不见。
旁人是不能随意出入九重天的,可坞濋不同,坞濋带着二人腾空直上。不一会儿,就到了九重天上的南天门,九重天永远亮如白昼。
带着虹言直接去找天帝有些不合时宜,濋山向来不管旁人之事,今日算是为坞梨破例。
天兵常年驻守在这里,虽是没见过坞濋,可人未到,就感到一股压迫之力,一群天兵已经做好了迎敌准备。
坞濋自报家门:“濋山坞濋拜见天帝。”
领头的天兵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,濋山?坞濋?那位尊神?
不,从来都是天帝去拜见尊神,除了宴会相邀,尊神怎么会来九重天?
坞梨见这天兵发愣,伸手在他面前摇一摇,这天兵才反应过来,急忙抱拳弯腰,“不知可是濋山那位尊神?”
坞濋将双手交付在身后,像是与这天地共成一色。
坞梨向那天兵点头,“是,这是我师父坞濋,劳烦向天帝通报。”
领头的天兵瞪大了眼睛,用秘术传音,“濋山尊神驾到,快快禀报天帝。”
听到的神仙手忙脚乱地赶往天帝所在的紫薇殿,天帝长着一张国字脸,神色不怒而威。
他正在下棋,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,“此话当真?”
虽然这么问,人已经站起来往外走去。
南天门这边已经将坞濋三人领了进来,正好在梧桐殿遇见。
将其请到正殿坐下,天帝屏退了他人,语气略带着恭敬,“尊神,上次说的事小神定于下月去往濋山,不知尊神今日是......?”
坞濋摆摆手,“我们的事不急。小徒坞梨,你见过的,有事相求。”
坞梨乖巧地行礼,“濋山坞梨拜见天帝伯伯。”当初坞濋收徒,算是震惊了六界,六界之主可都是千方百计地想要知晓这女子的来历。
天帝望向虹言,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堕仙,不过是坞濋带来的人,他一时有点摸不清头脑,“不知这位是?”
“这是珍珠仙子的女儿,叫虹言。坞梨在人间游玩之时,恰好撞见,想着也算是半个九重天之人,索性就带着上来了。”坞梨一副伶俐的模样,不提虹言掳走小玖小拾之事。
坞濋暗自点头,这丫头长大了。
虹言跪在地上本是不发一言,听着坞梨说话,双手叠放在地上,磕了个头,“罪臣珍珠仙子之女虹言拜见天帝。”
珍珠仙子?
似乎是很久远之事了,那珍珠仙子下凡嫁了凡人,不愿回天庭,乱了秩序,派人去捉回来就再也没管过。
难道这虹言是珍珠仙子与那凡人所生?这样想着,天帝有些恼火,“不知坞梨带这罪臣之女上九重天是何意?她可是堕仙!”
虽说天帝生气了,可坞梨不慌不乱,“这堕仙,坞梨已经收了当丫头,此时带上九重天,是想恳请天帝削她仙骨,废她法力。”
天帝直觉得这件事不简单,削仙骨、废法力?坞梨贵为上神,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办到的,再不济也有坞濋,费尽心思上九重天,绝不只是为了这事。
天帝摸摸胡子,“啊......这事倒是好办,堕仙本就不该存于这天地间!”天帝说完召了个小仙进来,带虹言去削仙骨。
坞梨却制止了,“且慢,坞梨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天帝歪过头看着坞濋,坞濋像是没看见似的,自顾自地喝茶。
天帝心中明了,这就是默认了,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徒弟来开这个口。难得濋山有事相求,小小堕仙,九重天还是愿意承这个情。
外界有多少人想要卖濋山人情?这个机会天帝当然会把握。
“只要是能帮得上忙,但说无妨。”
坞梨递了个眼神给虹言,示意她来说。
“娘亲被关在削骨台已过去了千年,虹言只盼天帝能网开一面,让她转世投胎成为凡人。”虹言眼角带泪,楚楚可怜地望着天帝。
天帝略一忖度,问那小仙:“珍珠仙子被关已有千年?”
“回天帝,正是如此!”
天帝颔首,“被羁押在削骨台的罪犯,永生永世不得转世投胎,今日濋山开口,这珍珠仙子也不是不能放,只是这规矩不能破。不知坞梨上神有何高见?”
坞梨转着大眼睛,“这个好说,虹言被送去削仙骨、废法力,不正好母债子偿?”
“哈哈哈,哈哈哈......尊神这徒弟真真是聪明!”天帝还不忘对坞濋夸奖一番。
“天帝伯伯这是同意了?”
“坞梨你与这虹言一起去削骨台罢!她们母女也好见一面,只是投胎之后,再不能修炼成仙。”天帝让那小仙带上二人去往削骨台。
虹言对坞梨感激涕零,“谢过上神,虹言这条命以后便是上神的。”
“我才不稀罕你这条命!”虽说帮了虹言,可坞梨还是耍着小性子,谁让她之前掳走了小玖小拾!
虹言戚戚,不再言语。
梧桐殿。
“尊神,那魔族之事如何是好?”
多年前被封印的魔主连祁,重回世间。
魔族本就是不守规则一族,按理说,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得天帝这样的人所烦恼,可近日那连祁放出狠话,说要踏平其余五界。
这些话本来没有放在眼里,可魔族近日动静异常,特别是在人界与妖界活动。
魔族扬言:咱们魔主是定天下之人,濋山算得了什么?等魔主神功大成,定要捉了坞濋向五界示威!!!
六界平衡被魔族打乱,五界之主一番商量之后,还是决定要通知濋山。
天帝看着坞濋,一时拿不定主意。
“我已见过连祁。”
稳重如天帝也是惊掉了下巴,外界还在谈论这二人,这二人居然不声不响地见过面了。
“此事你们不用管,我自有分寸。”天帝想要说些什么,最后也没说出口。
坞梨三人也到了削骨台,这里都是犯了罪的小仙,一个个四肢都被链条绑着。
仙的容颜是不变的,虹言一眼就认出了珍珠仙子,样貌还是像人界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般,却是满身的伤痕。
领她们来的小仙将结界打开,虹言提起裙摆跑到珍珠仙子身旁,“娘亲!”
珍珠仙子迷茫地睁开眼睛,“你是?”
“娘亲,我是虹言,我来救你了。”
“虹言!你,你长大了!”坞梨示意小仙将珍珠仙子的链条松开,小仙有些不愿意,这可是罪犯!
坞梨见小仙不动,“天帝已经准许,你还愣着做什么?”
小仙这才松开了绑着珍珠仙子的链条。
母女二人跪抱着,珍珠仙子发丝凌乱,她摸着虹言的脸,“我的儿,你受苦了。”
虹言摇摇头,“受苦的是您啊!娘亲你看,这是濋山上神,是她帮我上这九重天的。”虹言指向坞梨,坞梨有些不好意思,想要躲闪,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躲。
珍珠仙子松开虹言,欲向坞梨行大礼,坞梨吓了一跳,急忙把珍珠仙子扶起来,“我不过举手之劳,无需谢我。”
“不管如何,还是需得谢过上神。”珍珠仙子执意行了个礼。
坞梨摸摸鼻子,“天帝准许你投胎转世,终身只是凡人,再不得修炼成仙,你可愿意?”
坞梨想,任谁在这削骨台待了千年,有个投胎转世的机会,一定是会同意的。
没想到珍珠仙子看了一眼虹言说:“小仙谢过上神好意,只是小仙只求一死,不求投胎。”
坞梨还没反应过来,虹言便扑倒珍珠仙子身上,“娘亲,为何?您知道虹言为了救您,费了多大的力气吗?”
“看着我儿长大了,我心愿已了,现下人世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,娘亲只求灰飞烟灭。”珍珠仙子怜爱地摸着虹言的头。
坞梨不解,“珍珠仙子,您为何不愿?”
“想必您也知晓我为何会被关在这削骨台,我下凡之时,被凡间男子花言巧语所骗,本以为是一生一世一双人。”
“我都做好了抛弃这仙体的准备,可他先一步抛弃了我。”
虹言眼神满是愤恨,“娘亲,那个男人为了高官俸禄,就能抛弃我们娘俩。你知道他死得有多惨么?他站错了党羽,被五马分尸而死,而他娶的那位小姐,与他和离归家。他至死都是孤独一人!”
虽说已经过去了许久,可毕竟是爱过之人,珍珠仙子不由得落泪,她抱住虹言,“儿啊,娘不恨他,至少娘亲有你就足够了!”
削骨台旁边就是化骨池,神仙只要跳下去,便是灰飞烟灭,尸骨无存。
珍珠仙子一把推开虹言,转身就要往化骨池而去,那小仙还没有来得及反应,坞梨飞身上前,将珍珠仙子敲晕了。
虹言哭成了泪人,“娘亲!!!”
坞梨也不废话,将珍珠仙子交给那小仙,“天帝的话你也听见了,你送她去投胎!”看了一眼虹言,“至于她,交给我就可。”
小仙虽说有些不放心,可毕竟天帝已准许,那就随她去罢!这么想着,那小仙行了个礼,就带上珍珠仙子去了转世之地。
虹言还是两眼放空的状态,眼泪不停地淌,坞梨不会安慰人,只是轻轻地拍她后背,就像小时候坞濋哄她睡觉一样。
“珍珠仙子会被送去投胎转世,她会过得很好。”
“是,娘亲会过得很好,我也会过得很好。谢过上神,谢过上神。”虹言不停地磕头。
坞梨看得难受,直接施法削骨。
削仙骨的过程是很痛苦的,需要活生生地从肉体里将仙骨剔除,从而成为一个凡人。因这虹言还是堕仙,所以需要废除法力。
坞濋来到削骨台看见的就是这个场面,他二话不说地推开了坞梨,自己接手。
削仙骨需要强大的法力支撑,坞濋有些心疼这个丫头。
坞濋出手,没一会儿就施法完毕,虹言疼得晕了过去,坞梨半搂着她。
坞濋笑笑,“你这丫头真是心善。走罢!回凡间。”
三人凌空而下,到达了凡间。
坞梨阁。
锈红正在算账准备关门,一阵风推开了大门,坞濋三人进来。锈红见坞梨搂着虹言,赶紧过来搭把手。
坞濋对坞梨说道:“你既已收了她做丫头,那便随你待在这里。”
“可那是情急之下的说辞,她并不是我的丫头。”
此时虹言也醒了过来,她已变成凡人,又无家可归,若是能被坞梨收留,那自然是最好的。
“求上神收留。”虹言又往地上“噗通”一跪,“虹言自问没有真正做过伤天害理之事,现下无家可归,求上神收留!”
坞梨还是觉得为难,毕竟虹言掳走过小玖小拾,还对自己起过杀心。
坞濋是想让虹言留下来的,坞梨太过孩子心性,多一个人看住她也好,这丫头还容易闯祸,“你若不要,那我就带回濋山,让她修炼一番。”
开什么玩笑,坞梨是想让坞濋娶自己的,怎么可能让别的女子与他在一起,当下她冷哼一声,“休想,这虹言我收了,不过你刚刚说的修炼是什么一回事?”
“她已经成了凡人,再不能修炼成仙。”
虽说她这么问,可是心里想着坞濋定是有办法。
果然不出所料,坞濋道:“以凡人之躯,寄生于无根花,可化为精怪。”坞濋话锋一转,“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?”
虹言急急点头,“我愿意。”
坞濋留给坞梨一朵无根花,再教授了以身躯寄花的的法子,就回了濋山。
他说:“凡间甚好,你要是什么时候待腻了,再回濋山罢!”
其实坞梨在等着坞濋开口让她回濋山,坞濋却迟迟不开口,坞梨好面,她也不说;另一方面也是同意坞濋的话,她也觉得这凡间甚好。
由于天上一天凡间一年,扬州城已经入了春。
小玖和小拾也恢复了活泼的模样,不过见到虹言还是有些惧怕。
锈红对坞梨说要闭关,让她好好守着这坞梨阁。其实这话是说给虹言听的,坞梨可守不住。
等锈红闭关完,再让虹言寄生无根花。
坞梨又回到了百无聊赖的日子,虽说还是打趣小拾,小拾却不怕她了。小拾算是明白了,这阁主就是一只纸老虎。
整天张牙舞爪,实际心地是善良的。
锈红闭关前,将自己的算盘给了虹言保管,美名其曰传承。
而虹言不负所望,在坞梨阁也是混的风生水起,一张巧嘴和锈红差不了多少,来买东西的夫人小姐都被她哄得买了不少首饰。
坞梨看她欢快的模样,问她:“你想你娘亲吗?”
正在拨算盘的虹言愣了一下,“不想了,她过得好就行。”
说起来,坞梨好像是没有娘亲的,她从记事起就在濋山了,坞濋是她的师父。
小时候偷跑到人间,坞梨才知道爹娘的意思,回去问坞濋,坞濋只说:”你生来便是上神之体,天为父、地为母。私底下问濋山年长的精怪,精怪亦说‘你是尊神捡回来的’。”
坞梨对虹言说:“你还有活生生的娘亲,可我没有。”
虹言听了张张嘴,却没再说话。